陈心想
我们的生活世界有两个,一个是熟人圈,一个是陌生人世界。在乡土社会里,我们主要面对的是身边的熟人。在城镇化时代,则意味着我们更多面对的是陌生人社会。如同我们当下的社会转型,二百多年前的英国开启了工业革命,社会就开始从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转型。在观察英国之后,亚当·斯密这位经济学的鼻祖和道德哲学家以两本经典巨著,对这个转型社会做了道德哲学和经济学的分析,对当下我们正经历着巨变有着很大的启示。
斯密的《道德情操论》首版发表于1759年,《国富论》 首次发表于1776年,这两本书出版于英国社会转型开始的时代。现代人因为经济学的显学地位,让《国富论》广为人知,而《道德情操论》则少有人提起。有意思的是,《国富论》 强调经济领域里看不见的手对经济的调节,而且假设前提是“人是自利的”,而《道德情操论》 则是讲利他的道德情感的。这似乎矛盾,而实际上却是如硬币般一体两面的。为什么会这样呢?
《道德情操论》 是斯密的第一本书,写的是人本性里有追求被爱和可爱的东西,被爱才有幸福感;不管是被爱还是自己可爱,都是面对自己周围的人所说的。身边的人,不管是家人、亲戚还是朋友,都是处在自己的熟悉社会里。所以,在生活里为了得到周遭人们的爱,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通过财富、权力和名望的追求,一条是通过智慧和美德的追求。而前者在斯密看来,容易陷入类似毒瘾的对名利的疯狂追求,从而远离了幸福;而后者虽然不能得到很多人仰慕,但是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而这种富有智慧和美德的生活,也正是斯密自已一直奉行的生活方式,能使我们得到身边的人们发自内心的爱。而这种爱,不可能来自与自己没有接触的、不在熟人圈里的人们。也许是斯密对这种传统熟悉社会的情感的眷恋,面对转型的英国社会,他极为重视《道德情操论》一书,一再修订,而《国富论》却没有这样的待遇。
《国富论》则是处理人们面对陌生人社会的行为。因为专业化分工和技术的改进,交易市场越来越大,随着贸易空间的扩展,人们面对陌生人的机会越来越多。分工是效率的前提,自利是交换的前提。斯密认为自给自足是走向贫穷的道路。国民财富的增加必须走专业化和贸易的道路,这也是市场和现代资本主义的哲学根基。而交换则是在熟人规则之外,不是为了获得对方的爱,也不是要让对方觉得你很有爱心。正如斯密在《国富论》的名言所说:“我们的晚饭并非来自屠夫、酿酒师和面包师的恩惠,而是来自他们对自身利益的关心。”我们也知道,在乡土社会里,熟人圈里不能做生意,讲价都不好意思,还很可能买卖双方都觉得自己吃亏了。所以,追逐利润的贸易必然也是与陌生人进行的。当然这种逐利贸易是国民财富的源泉,是一个地区和国家富裕起来必须进行的商业活动。《国富论》关注的是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不是教个人如何挣钱的。这也许是斯密作为经济学之父比当下许多经济学家伟大之所在。
不管如何,斯密的两本经典著作,是一脉相承来讨论人们的幸福生活的。即使是转型后,我们也离不开熟人社会,所以如另一位经济学大家哈耶克在 《致命的自负》里所说的,一个现代人必须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一个是亲密情感的世界,一个是陌生疏远的世界;前者是因爱而形成的世界,后者是因价格和货币动机推动的世界。熟悉世界里的规则不能推往陌生世界,就如家庭的规则不能推广到整个社会。所以,父母官的说法在他看来是一个糟糕的现代社会的法则。当然,陌生贸易世界的规则也同样不能实施于情感亲密的熟悉世界。比如,商业行为原则不能移植到亲友和朋友等熟人圈,这样做的人注定很难成为一个可爱的人。
在当下的中国,走出乡土社会是一个不可阻挡的大势。所以,富有乡愁的人越发多了起来,不少人感叹,伴随着富裕社会的到来,人依靠人的时候越来越少,来往也因之越来越稀,情感越发淡漠,甚至情感也要商品化了。亚当·斯密两百年前面对英国社会转型写出的两本经典著作告诉我们,这两个世界有不同的游戏规则,只有协调好这两个世界的生活,我们才能真正得到幸福。
(作者供职于美国密西西比州立大学国家战略规划与分析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