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勇剑
极端状况有助于暴露问题,例如生病后才懂生命。生物医学家对于心脏病、动脉硬化、糖尿病、幽闭症和拉肚子等疾病的最新研究发现,决定人的生物属性远非止于23000个基因。人的肠道里的300万种细菌的微生物基因左右人的健康。简言之,人体就是一个“超级菌群”的复合体。
从基因论到微生物,“我”是谁?生物医学的发现不仅改变人们对抗生素的态度,也影响我们对多元文化的看法。如果一个健康的身体依赖各种各样的细菌的综合与中和,如果抗生素杀菌的方法带来动摇命脉的后遗症,微生物的生命原则是否也可以应用到社会生命现象之中呢?历史的回答是肯定的!
2012年,《自然与科学》(Na-ture and Science)刊登的一系列研究结果显示:1)肠胃中的微生物群是人体生命的一部分。过去那种厚器官,却薄细菌的认识是错误的。2)没有其中的四大细菌群,人根本无法消化摄入的碳水化合物,活不下去。细菌群对人体的作用正慢慢被全面认识。3)身体内的菌群数量和比例调节人体健康。用抗生素消灭细菌的方法,适得其反。4)随着对菌群认识的提高,生物学必须重新认识人体生命构造;5)人体不是由10兆亿细胞构成的,人体其实是一个超级菌群复合体,由100兆亿的细菌共生在一起而成。对微生物的新认知正颠覆着医学生命观。
从“人由基因决定”到“人是复合的菌类”,这个医学发现也启发我们对社会现象的新看法。首先,微生物体显示“综合”的生命原则。生物学把菌群划分为100种。其中,人体中有四种大菌群。每一种都是亿万个细菌综合在一起的结果。有人少吃也会胖,因为他们肠胃中的“厚壁菌门”(firmicutes)太多,“拟杆菌”(Bacteroidetes)太少。包容而非排斥,它也应该是社会生存的第一原则。其次,微生物菌群的“中和”作用调节人的身体健康。非洲马拉维地区的人肠胃中的菌群比例和品种与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这帮助他们对付非洲疟疾。还有的是,微生物菌群的综合与中和作用越好,人体抵抗疾病的能力也越高。在研究菌群对疾病治疗效果时,美国华盛顿大学、克里夫兰医学院和德国波尔研究所的学者发现,移植大便的方法比基因治疗更有效。别人的大便能治你的病,因为你的生态系统缺少其中的菌群。
就像细菌不能单独看好坏,必须综合在一起看效果一样,个人的行为也必须放到具体的历史情境中,看他们之间互动的效果。社会是一个共生复合体。“好坏”参杂的效果形成各个历史时期的兴旺与衰落。所以,邓公曾言:看历史,宜粗不宜细。
用微生物的生命原则看历史,兴衰可以有新解释。公元一世纪,拉丁文是罗马帝国的官方语言。过度的“纯正性”保护却也造成了它的“脆弱性”。到四世纪,拉丁文开始凋敝。今天,拉丁文只残留在古老大学的校训匾牌上了。相比较,日本语言本来有许多内在的限制,但是,用日语片假名,日本语很容易构成与外来语的界面,实现了有效而简易的对接。
缺少必要的微生物也可能摧毁一个社会文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西班牙人入侵南美。历史学家一直费解的是,千余名入侵者怎么会摧毁千百年的玛雅和印加文明。后人发现,南美土著人信奉太阳神教。在没有高大畜生、没有铁器的南美,持着火器、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欧洲人就好像是天兵神将,令当地人丧失抵抗的意愿。另一个重要原因,土著人身体中没有能抵抗来自欧洲的“天花”菌群。对欧洲人形象的惧怕杀死了他们的精神,入侵者带来的异体细菌杀死了他们的身体。
杂交使人强壮,进化的过程中,人类向不同的物种“借”基因。2015年,剑桥大学的两位学者在《基因生物》(Genome Biology)期刊上发表研究报告指出,人体内约有145个基因来自非脊椎动物的其他物种。在进化的过程中,人从包括菌类和藻类物种那儿获得有利生存的转基因。杂交的文化基因也比单纯的强大。中国儒、道、释文化中的佛文化来自南亚,却在中土发扬光大。
人体生命其实是一个微生物群共生的生态系统。对微生物的新发现正改变着医学治疗方法。用抗生素杀菌带来暂时的疾病压制效果,却有损人体命脉。这样的无知性敌视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观念改变世界,微生物的生命原则帮助我的同事改变对社会现象的看法。在是否欢迎来自中国的孔子学院问题上,我的加拿大同事修正了他过去的反对观点。他认为,为了加拿大社会的利益,我们应该欢迎来自东方的文化元素。对异体的文化,无知的人因排斥而愚蠢,自信的社会在拥抱中同化。
(作者为加拿大莱桥大学管理学副教授,复旦大学管理学院EMBA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