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记者 张谷微
茶人茶事系列之一
3月末,春茶初起。像“龙井43”这样的早熟品种,明天起就可以大规模上市。
茶以新为贵的观念,据称始于唐代。唐代诗人卢仝品尝友人所赠新茶,连喝七碗之后作诗:“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从唐到明以来,都格外强调茶以早为美,也就有了茶与节气之间的紧密关联。
一盏新茶背后,承载着中国人生活的趣味与本义。种茶者、贩茶者、品茶者、习茶者……在这新茶季里,晨报记者辗转杭州、上海两地,探访多位圈内茶人,听他们细说茶之道。
这几日,春茶就要上市,爱茶的,才开春就盼着这个日子了。冒着热气的水与新叶相拥的一霎那,片片嫩芽忙不迭地舒展开身姿,如少女般娇羞地立在杯中。闻上一闻,品上一口,尽是满足。
追随春茶的脚步,在上海这座城市,来到叶家,找到了叶应春。
他,坐在茶桌另一头,手边的壶正在煮水。身后大大的一面墙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具。他往面前的大茶壶里放了一些前几日刚采下的乌牛早,水开了,拿过来,泡进去,那纯熟的手势,一看就是天天不离茶的人。“喝喝看,今年的新茶。”说话间,已将一盏茶送上前。新茶喝起来,外行也能觉出一种格外的香。莫道茶人爱尝鲜,实也难怪。
与他喝着茶,对话。感觉时空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思绪也飘得很远……
1993年春,叶家将一车福建毛峰卖给了上海闸北区大统路上的一家茶叶店,那是他们第一次接触上海这座城市。
福建寿宁,有个古镇叫斜滩。镇口,竖着一块大石,在上面题字的,正是叶应春的爸爸叶石生,那个曾每年被骗一两次的茶叶生意人。
1993年春,叶家将一车福建毛峰卖给了上海闸北区大统路上的一家茶叶店,那是他们第一次接触上海这座城市。那时,全国还没形成有规模的茶叶市场,在上海也是以散落各区域的国营店的交易居多。
年底要收款了,却不顺利。店主称,茶叶卖不出去,没钱付款,只能退货。那年上海的冬天仿佛特别冷。
与其再把茶叶运回福建,不如租个门面把茶卖掉。当时上海主导茶叶行情的国营店,价格把得很牢,普通的福建绿茶也要卖每斤50-100元。起初,叶石生只卖每斤25-35元,因为价格开得太低了,有客人怀疑:“是假的吧?”后来,把价格标高到每斤30-60元,竟畅销起来。那批茶叶,短短两个月便销售一空。
叶家的茶叶店于是真正在上海这座城市开了起来。第一年,上海的茶叶店就赚得比老家的茶厂多。福建的茶厂在第二年就承包给了别人。
叶家爷爷,最早,只是在福建老家种了一些茶,那个时候叫“炒青”。茶叶是用家里煮饭的铁锅自己炒的,赚些生活费,养家糊口。“那时我还小,爸爸20多岁的时候,就开始帮爷爷一起种茶。家里的男人全都下地干活,女人负责采茶,我奶奶、妈妈都是这样。”
出生在早春三月的他,注定了连名字也和茶叶有缘。在叶应春8岁的时候,爸爸幸运地抽签获得了当地村办茶叶加工厂的承包权。叶家做茶,才真正可以说从养家糊口变成了“做生意”。
1995年,叶家在上海已经开出5家茶叶店。自产自销不够卖了,必须进浙江、安徽等地的茶叶补充。叶应春回忆,那几年,上海的茶客还是以喝绿茶为主,但也渐渐开始涉猎其他品种。“那时来店里买茶的,多为工薪阶层,几十元、一两百元一斤的茶叶最好卖。有不少回头客。”
在私家车尚未普及的大上海,只能踩个三轮车,从城这头到城那头进货,来回要耗上大半天,“为什么不把这些供货商放在一起?”叶家萌生了创建茶叶批发市场的念头。
1996年4月,叶家经营的大统路茶叶市场开业,这是上海的第一家茶叶市场,也是全国最早的一批茶叶市场之一。
卖茶20多年,上海人的海派喝茶习惯、市场的起伏变迁,叶应春差不多都经历了。
2003年以前,上海人多数只喝绿茶。2003年开始,普洱风靡起来,好像赶时髦一样,都想尝一口。
“我当时也特意开了一个店,专卖普洱,”叶应春说,记得有一位客人,一边嘀嘀咕咕:“这价格,都是你们这些人炒起来的……”一边却大手笔买下好多:“给我拿一件吧……”“一件”,相当于84块饼,当时一块普洱茶饼将近800元,“一件”差不多就要六七万元左右。
普洱有个好听的别名,叫“可以喝的古董”,因为它可以存放,所以衍生出了投资属性。经常会有人指着货架上的陈年茶饼说:“我不要你里面拿出来的,我就要你货架上这破破烂烂的。”未曾预料,市场炒作愈演愈烈,到2006、2007年几近疯狂,最后演绎成了一场暴涨又狂跌的闹剧,很快为市场所弃。
2008年,铁观音很快补位,这种“功夫茶”,尤其是清香型铁观音,因其清新微甜的口感和独特的泡茶手法,迅速为市场所接受。但可惜的是,因为中外标准差异问题,铁观音不幸卷入一场某元素超标的口水战,渐渐减了风头。
到2012年,上海茶市可以说迎来了红茶的春天,“金骏眉”成为那一年当红的角儿。然而,或许是研发方缺乏品牌保护意识,市场上出现越来越多鱼目混珠的“金骏眉”,这个名字也很快落寞。2014年,福鼎白茶以及各种新款茶开始走红。
卖茶20多年,上海人的喝茶习惯、市场的起伏变迁,叶应春差不多都经历了。
在一些人眼里,茶,成了身份的象征。好多年前,就有“土豪”爱买“高档茶”。
“当时我们店的房东,身上穿800块钱的T恤,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今天一件8千元的衣服”,这位阔气房东有次来店里,说,你们店最好的茶叶是什么?“爸爸拿出一款自己取名为‘大白龙’的福鼎白茶,每斤800元卖给了房东。房东喝了有点疑惑:这茶怎么那么淡?爸爸和她说,好茶就是这样的……”说起土豪来,无论是当年的,还是当下的,气氛总是很欢乐。
随着政府限制“三公”消费,高档西湖龙井的价格应声而跌。兜兜转转,好茶,又回到了老百姓的杯里。
谈话间,杯中茶已由龙井换成了白茶。喝上一口,思绪也被勾回这杯中。茶,最终都是用来泡的、喝的。茶的滋味,是人品出来的。
在上海这座城市,喝茶也由一项小众的爱好,变成一种大众的习惯。
市茶叶学会在某一年公布的调查数据显示,“上海人均茶叶消费量不到每年100克”,大约在2000年之后,这个数值开始每年翻番。
叶应春回忆说,从普通消费者,到各色人等,对茶都很有好感,每年的茶文化节上,常可以看到名人、要人。与此同时,茶叶的价格和品种也都在上升。
大约2000年之前,市场还不怎么强调“西湖龙井”,而只是称其为“龙井”,那时候的“龙井”就卖得很好,价格也不贵,几百元一斤。浙江其他地方的龙井则大多被称作为“旗枪”,销售明显不如“龙井”。2000年之后,“西湖龙井”名气越来越大,“旗枪”则渐渐无人提及了。“西湖龙井”成了一枝独秀,各方追捧。“院外风荷西子笑,明前龙井女儿红。”身价扶摇直上,从每斤1000元涨到1万元,拍卖会上更出现数万元一斤的天价。“买的人不喝,喝的人不买。”高档西湖龙井仿佛变成了“礼品茶”的代名词。
随着政府限制“三公”消费,高档西湖龙井的价格应声而跌,2013年,每斤5000元;2014年,每斤3000多元,销量也锐减。叶应春的一位老客户,原先一直订购每斤4000元的西湖龙井,这两年,有了购茶费不得高于每斤500元的规定,于是改买了便宜的浙江龙井。
兜兜转转,好茶,又回到了老百姓的杯里。
从喝着福建绿茶的甜,到品出浙江龙井的香,一直到接触了铁观音的一整套品茶工序,叶应春说,“喝茶变得越来越有感觉。”
普洱刚开始火的时候,泡出来的茶水好似“酱油汤”,跟着大家一起尝过;红茶走红之时,也要尝一尝两万多一斤金骏眉的滋味; 正宗西湖龙井一杯接着一杯喝过,还是一样会想早点品上几口乌牛早。在叶应春眼里,茶,没有最爱。什么样的心情,会想要喝什么样的茶,完全是随性而为,适合的,就是最好的。从出生到现在,与茶相伴了30多年。现在喝茶,常常会跟着季节走。秋天,喝铁观音。暖胃,红茶最好。夏天,会首选白茶。
别人家的小孩,渴了喝水;叶家的小孩,渴了喝茶。孩子感冒发烧了,就用福鼎白茶煮水喝。诀窍是选用七、八年的陈年老白茶,因为它有一定的消炎功能,要放冰糖一起煮。煮好的水,有甜甜的茶味,孩子很爱喝。喝上几杯,睡一觉,烧就神奇般地退去一些。
夏天,他带孩子们去香港玩,最好的私房饮料也是白茶——它可以冷泡。放几片到矿泉水里,半个小时已然在瓶中化开。凉白茶的滋味比热泡的更清甜,正是有了这些简单易制的瓶装凉白茶,虽然整整一个星期暴露在南方的酷暑中,都没有扫了孩子们游玩的兴致。
可以想见,叶家的下一代,也会是和茶一起成长。他们的童年,已结下这样的一份茶缘,这里面包含着平和、踏实、闯劲与坚持。